時間:2018年11月21日 地點:以色列耶路撒冷 我以為這趟不會再來耶路撒冷(Jerusalem)了。看錯booking.com的訂房免費取消時間,於是在離開以色列之前,「半不情願地」搭了火車,從北部海法(Haifa)來到東部的耶路撒冷,網路上的資料說可以從這裡前進約旦。 這是第三次來到以色列,前兩次都只是簡短地造訪耶路撒冷,直到這趟才住了下來(但依舊只是匆匆一晚)。記憶中的耶路撒冷是一個神聖的聖地,來到以色列的人會把這裡當作必經之地;但對照十多年前與十年前到此的模糊記憶,我還記得這裡是個有著哭泣、怒罵、魔幻、繽紛、嚴肅、緊繃、喧鬧與擁擠的千年城市——但或許這樣說不算客觀,畢竟先前的經驗只讓我稍微逗留老城區,不能說認識整個城市、這對她不太公平。
昨日從海法搭火車來到耶路撒冷,抵達下榻的Stay Inn Hostel青年旅館已是午後。在耶路撒冷沒有什麼計劃、只想著要再去舊城區裡頭看看記憶中那片充滿傷痕與淚痕的哭牆(Western Wall),但在旅館等待打掃的小弟員工掃完通鋪才能入內,我在耶路撒冷本來就不多的時間又少了一些,在用過過晚的午餐後,直到近黃昏之前才走進了舊城區;在宛如迷宮般的舊城裡頭數次穿過了層層阻擋的人群、沿路跟店家詢問方向,直到天黑之前才抵達舊城裡頭的哭牆,這是我第三次來到這裡會會它。長80公尺、高約20公尺的哭牆應叫「西牆」,希伯來文是Hakotel。只因放逐在外的猶太人回到耶路撒冷,在此牆祈禱時哭訴流亡的苦難,遂被人叫做「哭牆」。哭牆亦是猶太教徒許願的地方,猶太人會在牆下祈禱許願,並且把祈福詞寫在紙條上、再將其塞到牆縫之間,那是哭牆的特色之一。
高聳的哭牆近在眼前,再怎麼說都想再靠近一點觸碰與感應;我舉步向前、走向巨大斑駁的駝色大牆,卻忘記哭牆是男女有別的。早已忘記十年前走錯了,這次依舊走到男性的區域,於是再度被工作人員提醒換道。走到女性專區後,我先與哭牆保持了一點距離、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眼前高聳的哭牆、與在它面前向它傾訴的眾多女子們。不知道為何,三度看到成群的女子不分年齡、國籍、種族、階級,在哭牆前方悲戚地歇斯、淚水傾瀉時,即使不明白他們到底為何落淚、但心情還是跟著沈重了起來。哭應該是代表委屈吧?那應該包含著數千萬種的心酸與理由,那麼——哭一哭應該會好過一些?我心想著,倒沒有太多的感觸。
日落後的耶路撒冷氣溫驟降,我為了貪圖輕便、沒有攜帶任何保暖衣物,身上僅是一件素黑純棉長袖,在空曠的哭牆前刺骨的寒風讓人無法久待、只能舉步離開,且畢竟隔日一早得跨國去約旦,今晚得早點休息就寢。離開哭牆、踏出舊城的圍牆後,當時天色已黑,我靜靜地獨自沿著舊城外牆走回位於新城的青年旅館,入夜的耶路撒冷大城依舊車水馬龍,汽車啦叭聲不時在一旁配襯著,我卻很享受一個人最後與這個城市對話的時刻,得以在離開以色列之前沈澱起前幾天在海法發生的事,也想起了三晚前的長談——終將心中擱著近15年的遺憾傾吐之後,對這個國家應該暫時沒有留戀了。這一回,我依舊只想速速離開。憶起上一次讓我想快點離開一個國家的經驗,正是2008年的二訪以色列,那經驗教會我一個後來養成的旅行習慣:趁對一個國家還沒乏味之前就告別吧!也或者說、在你還沒痛恨一這個國家之前,快離開吧——但總有一種感覺:我會一直回來——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會是什麼理由再重返。
位於中東的以色列與約旦是相連在一塊的鄰國,從決定三訪以色列後,就將約旦一起納入行程考量;2008年長達半年旅程的尾聲,原本從埃及打算搭船過來約旦,但拮据的旅費已經幾乎見底,一貧如洗的我不可能再去消費更高的約旦;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遇見了另一個他,於是打算留在埃及,卻從台灣突然傳來外公驟逝的消息;原本預計無限延期的旅程瞬間計畫大亂、沒有其他方案,只能緊急改回程機票、儘速在最快的時間回台灣。十年過去,2018年的此時我又回到以色列;相隔十年再踏上中東,這次決定把約旦的遺憾一齊彌補。我聽見有人告訴我:「約旦是一輩子要來一次的國家,但來一次也就夠了。」這樣的形容讓我覺得很有意思,想親自見識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讓人該來、來過後又不用再來。
從以色列到約旦有三個關口的選擇,大部分的人都選擇從中部關口(胡笙國王橋/艾倫比橋)進出,交通算是最簡單、網路資訊也是最發達的方式。還在海法的時候,原本打算從北部的關口直接進入約旦,畢竟那裡靠近偏北的海法比較近、也距離目的地約旦首都安曼(Amman)最近、且出境費也比較便宜些(從以色列離開前進約旦須支付出境費用);但,人算不如天算,我錯過了先前訂好的耶路撒冷青年旅館的取消死線,又不想白白浪費五六百元台幣的住宿費(畢竟沒取消預定等於要附上全額費用),想一想,即使北部關口的出境費比較便宜一些,但如果要多付上住宿的全額罰金,那麼將錯就錯、既來之則安之,就多留一天以色列、從中部關口去約旦吧,我心想著。
我總是相信在旅行上發生的小插曲都是老天刻意的安排。
在耶路撒冷下榻的青年旅館Stay Inn Hostel位於耶路撒冷新城區裡頭,附近相當熱鬧,除了價格公道之外,交通也算是便利。這裡的通鋪一床每晚是560台幣左右,在物價頗高的以色列算是平易近人的價格。在寂寞星球上讀到,要去約旦經過的中部關口,得從舊城區的大馬士革門(Damascus Gate)旁的小巴站搭車出發,我在登記入住青年旅館時,便隨口問櫃檯小姐怎麼去約旦?小姐只叫我參考隔壁桌上的一本本資訊總整資料夾,上頭寫的方法似乎是很多年前的版本、資訊根本沒更新。來到耶路撒冷之前,我還信心滿滿地想說,住在青年旅館的話,應該很多人會一起前進約旦吧?於是什麼都沒準備的我,一大早洗好澡、打包後,只能認真地讀起了寂寞星球、在網路上做了些功課,看看有沒有什麼奇蹟發生。
準備出發之前發生了一件插曲,在海法收到的禮物居然被我弄丟了。送禮物的人,是我三次來到以色列的理由。我在相隔14年半後再度與他重逢,最後一次見面的那一晚,他送了一條手鍊給我,我卻不知道那是他告別的禮物。那是一條非常秀氣的手作手鍊——秀氣是褒意、但對我這個不拘小節的背包客來說,的確不是太合適,我居然不知在何時將手鍊遺失了,原本戴在左手腕上的禮物不翼而飛。我翻遍了整個床鋪、床單、枕頭,把已經打包好了行李都挖出來重新檢查一遍,沒有!就是沒有!才收到不過兩天的禮物就這樣不見了,難道這是個徵兆嗎?這一趟來到中東、來到了以色列,的確是想彌補在心中埋藏太多年的遺憾;即使人也見到了、該說的話也出口了,但好歹也讓我留個紀念禮物、不為過吧?
我走向旅館的櫃檯,請櫃台小姐用監視器幫我看看是否有人撿到我手鍊的蛛絲馬跡。櫃台小姐十分和善,似乎看得出來我很在意,於是一一地調出了監視畫面檢查。她看到了我先前洗好澡來到櫃檯借用吹風機的畫面,還特別定格了一下,指著我空無一物的袖口說:「你那個時候應該已經弄丟了?」我看了看畫面中的袖口,便搖搖頭說:「袖子遮住了我的手腕,看不出來,我真的不記得洗澡出來時有沒有戴著。」她於是請我再去通鋪的浴室尋找;只見浴室地板空無一物,只有前個住客洗完澡後沒有清理乾淨的頭髮與泡沫。
找尋手鍊的大動作與頻繁移動,漸漸地驚動了同住在一間通鋪的床友們,隔著走道、睡在我隔壁上鋪的也是一個日本男孩,他原本深深地熟睡著,但看見同樣在上鋪的我不時地將棉被枕頭翻看,於是也加入了我的陣容,只是一直沒看見傳說中手鍊的痕跡。但在過程中無意間聊到接下來的行程時,他居然也要從中部關口移動到約旦!而且同樣也在耶路撒冷只待一晚的他,就是從約旦過來的,只是想看一眼耶路撒冷後就要回去約旦了。這下可好,手鍊沒找到、但至少我知道該怎麼去約旦啦。
我依舊不死心、繼續找著遺失的手鍊。睡在下舖的也是一個日本小男生,他似乎昨晚喝醉了、一早沒睡好,看我在那裡翻箱倒櫃的,忍不住探頭出來關心;我見他醒了、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請他起身讓我找個夠。日本小男生很幫忙,我倆一起移動整個上下鋪的大床,讓我翻翻有沒有掉在床板縫隙或地板角落裡,可惜的是,依舊沒有看到手鍊的蹤跡。我不禁納悶著:除非被人撿走了,否則這間青年旅館是有多大間?況且,我根本還沒踏出門欸!
眼見時間一分一秒地接近中午、也接近了退房的時間,心灰意冷的我必須要移動了,聽說通過關口很花時間的。雖然從耶路撒冷前進關口的距離不算遠,且還是大白天的、不算太需要擔心才是,但畢竟不清楚排隊過關的人有多少,提早上路才是上上之策。之前在網路上稍微查了一下,知道有人排了一小時、有人排了一整天!如果再不移動的話,到約旦首都安曼都天黑了。況且,我還沒有任何安曼住宿的預定啊!
正當我準備放棄時,睡在隔壁床鋪的下舖、一個韓國女生正從外頭走回自己的床位,我隨口問了她:「請問你有看到一條手鍊嗎?」她一聽,立刻一副知道手鍊下落的模樣、帶著我走到通鋪的共用浴室,我突然想起今天一早洗完澡後,她是排在我下一位進去洗澡的人。我跟她說:「可是我找過了欸、沒看到啊。」韓國女生的英文似乎不是太流利,一直指著淋浴間的地板說:「在這裡、在這裡。」我看著大概只有1/4坪大的淋浴間,抱著最後機會將遮蔽的拉門關閉上,想不到我那條消失的手鍊,就淹沒在泡沫與頭髮裡頭。原來手鍊在今早洗好澡後就掉落在地上了,韓國女生隨著我後面進去看見、也沒刻意撿起,或許就被水沖到視線的死角了、根本找不到。找到手鍊後總算是瞭了一件心願,我終於可以前進約旦啦!
向韓國女生謝了又謝,也向下舖的日本小男生道謝無數次。時間已接近中午時分,我於是背起了行囊、準備跟著隔壁床上鋪的日本男孩一起出發、前進約旦。從青年旅館走到大馬士革門大概需要20分鐘左右,不是太遠;我明白長途旅行的他自然想省一些車資,於是跳過了搭乘地面電車的選項,兩人作伴一起徒步前進大馬士革門,身上的總行李公斤數約莫十公斤左右、不是太重,我很不介意省點交通費、多個旅伴。
十一月底的耶路撒冷氣候非常溫暖、甚至可說是炎熱,以色列的氣候跟台灣十分類似,這點在十多年前初次拜訪就已領教過了。我穿著長袖上衣、防風薄外套,走到大馬士革門不過只是20分鐘左右的路程,但走著走著、背著約莫十公斤行李的我依舊還是滿身大汗。然而,要不是身上還要扛行李,我倒是非常享受徒步走在耶路撒冷的街頭。我一直非常喜歡以色列,一直都喜歡,雖然有過一段很個人的記憶,但這個國家讓我的感覺一直都非常好——人不是太親切、卻讓我見識到一個民族的自信與直接,我很欣賞。即使消費高昂,但這個國家就是有一股氣質、一股傲氣,讓人不自覺地喜歡這裡的獨特;很多人說不喜歡以色列的主因是因為這個國家與周遭的鄰國關係不友好,以至於有太多的問題與暴動,讓人有不安全的疑慮;但我始終不以為然,以色列是我去過40個國家裡頭,始終讓獨旅的我感到最自在的地方之一。
日本男孩今年才23歲,名叫健太(老實說我有點忘記了),獨自一個人旅行已經三個月,昨天才從約旦過來、只是想看看耶路撒冷,就要再回去約旦。我問他:「都難得來到以色列了,不想多看看其他地方嗎?」他說:「我沒有什麼錢,以色列太貴了,我看到耶路撒冷就好。」我心想:「可是跨國的過關費用那麼高,這樣不是很可惜嗎?」但我想到每個旅人其實都有自己的計畫,於是我閉上了嘴、不發表意見。
前往關口有一些方式,健太所選的方式跟我原先預計的一樣,要從大馬士革門旁的共乘計程車搭車。走了20分鐘左右,我們來到了舊城區的大馬士革門旁,健太領著我走向上頭寫著The Golden Walls Hotel的房屋之間;從一排房屋外頭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標示,要不是跟著健太一起行動,我應該會至少過門不入數十次吧?健太引領著我從房屋之間走進一條通道,裡頭迎面看見的是一處類似中庭的廣場,原來裡頭還有更多的公寓高度的樓房;廣場內停靠了數台共乘計程車(就是我們常見的小巴),都不是太嶄新的車款與車況,在共乘計程車後面就是票口與等候站。裡頭黑黑暗暗的、十分老舊,要不是健太毫不遲疑地走了進去,我不會意識到這裡是有在營運的單位。
從耶路撒冷到中部關口每人要42元謝克爾(謝克爾=shekel,以色列貨幣,1 謝克爾=8.5台幣左右),行李要另外付5元謝克爾,大概40分鐘即可到達關口。共乘計程車集滿10人便開車,我們兩人都還沒吃過中餐,見車子還沒滿、於是正準備往外頭走出去時,小巴旁邊的幾位男士問:「車子要出發了!你們要去哪?」當我們說明想買食物上路時,幾位男士面有難色地說:「快去快回!」朝著進來的通道快步往外走,發現一旁的店家都沒有賣什麼熟食,頂多只是一些零食類,實在不適合當果腹的糧食、於是作罷;我們離開前後不過三分鐘的時間,待我們回到車站時,車子已經準備出發了。健太不是一個很健談的人,可能因為疲倦、可能天生不多話、也可能不是主動找話題的人,於是我們一路上大部分時間都是沈默的。離開以色列之前其實心情複雜,但想到接下來真的要到一個全然未知的國度,讓我不禁想起十年前的埃及行,不也是從以色列一路搭小巴士長達20個小時、最後抵達開羅的嗎?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這十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有種中間跳過十年的錯覺?
不,這之間的確發生了很多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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