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吉娜
去年的此時正在紐約。
當時從加拿大結束兩週行程後來到紐約，準備展開為期一週的旅程，紐約是我第一個美國城市，我非常期待。在美加旅行不便宜，習慣貧窮背包客旅行方式的我為了省計程車錢，從北部的拉瓜尼亞機場決定土法煉鋼：一路換四趟公車、地鐵到位於布魯克林區的民宿。幸虧在機場公車站等公車時，遇到一個來紐約出差的加拿大先生願意讓我搭順風車Uber，讓我免去扛行李跟人擠地鐵公車的大半路程；待分道揚鑣後，我又轉乘地鐵，好不容易終於抵達民宿不遠的東紐約地鐵站，有個年約五十多歲、體型瘦弱，跟我同站下車的先生，看我預備要扛行李箱下地下道到對街時，他主動對我熱情地說：「讓我幫你忙吧！」但我在那瞬間即使疲憊不堪還是當場拒絕他：「謝謝，我自己來就好。」然後他回我：「不要因為我是黑人就害怕啊！」
我當下其實有那幾秒鐘的時間因被他猜到心中的疑慮而感到羞愧。
先生一路幫我扛行李邊問我要去哪裡？我才順便跟他確認等等要換公車的車站位置；直到瘦弱的他幫我扛著沈重的行李通過黑暗老舊的地鐵站地下道來到了對街，再指引我要怎麼轉換公車到我的民宿，便一臉輕鬆愉快地向我道別後折回反方向離去，才知道他完全只是要幫我的忙特別繞過來的，否則根本不順路。那個當下，我除了為自己先前帶著歧視的態度再度感到無比羞愧，甚至覺得去了40個國家的自己目光狹隘到那些國家都白去了。
然後我一直在想，如果今天是一個西裝筆挺的白人，我會不會拒絕他？——說是保護自己倒也不盡然，我不是就跳上加拿大先生的Uber嗎？ 美國最近爆發的種族衝突讓我想起了一年前的紐約行。起因是46歲的非裔美國人喬治·佛洛伊德（George Floyd）在5月25日因白人警官德瑞克肖文（Derek Chauvin）執法過當因此去世。本起案件的44歲警官肖文已被解僱，並被指控犯有謀殺罪，妻子也正因此向法院提出離婚訴求。除了肖文之外，現場的其他三名警察也被解僱、隨後被指控該罪行。美國各地因此爆發抗議行動至今，反對種族歧視的聲浪越演越烈——然而，在佛洛伊德事件距離不遠的3月13日，美國肯塔基州有另一起引起眾人憤怒的類似案件：26歲的醫護人員布倫娜泰勒（Breonna Taylor）在睡夢中被三名持槍的警察闖入開槍射殺，起因是警察接獲密報，指出布雷歐娜泰勒家中藏有毒品，而警察更行使「不須敲門搜索令」（No Knock Warrant）合法闖入泰勒家，將深夜在自家床上睡覺的泰勒開了二十幾槍，其中的八槍打在泰勒身上，泰勒因此慘死在自家床上；事後調查發現這起事件根本就是警方的重大疏失，但執法過當的三名員警的處罰至今只是被要求休假、並未造成任何的起訴，泰勒的親人始終抗議無效；直到佛洛伊德事件的爆發後，泰勒的名字才漸漸地被世人看見，執法過當的警察單位才漸漸地被起訴與偵辦，各地也紛紛地發起#JusticeForBreonna的聲援活動，直到現在。
但我忍不住想著： 今天佛洛伊德與泰勒的死或許被世人看見了， 但，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的犧牲是因種族歧視而沒被看見的呢？
美國從古至今一直都有種族歧視的紛爭與運動在各地發酵：從1860年爆發的南美戰爭因黑奴種族歧視問題而奮戰，直到1963年的馬丁路德金恩博士發表的著名演說「我有一個夢」描述著他對於黑人與白人有一天能和平且平等共存的遠景。不說美國，台灣本島也不一直始終有這樣的問題嗎？
台灣雖然土地不大，但長久以來一直存在著族群問題，也一直使用膚色當作美醜、階級高低的標準。記得以前只要從長途旅行回來，眾人看我一臉被曬得黝黑、臉上長了不少曬斑，紛紛就會開始嘲笑與批評：「你這樣好像東南亞的喔」、「你很像菲傭耶」Bla Bla Bla各種帶有歧視的嘲諷；電視上、網路上有大半的美容商品，都是洗腦你「一白遮三醜」的落伍觀念（本人從來都不吃這一套，美白商品永遠賺不到我的錢，我寧可拿那個錢去買機票）；許多人開口閉口就是「越南來的會騙錢」、「那個泰勞很懶惰」、「那間工廠的菲律賓移工很壞」...各種帶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好像不一起排擠這些人就不對勁。更別說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台北車站禁止民眾坐在地板上群聚（的規定真是瞎爆了）；讓人再在感嘆我們身在21世紀的現在，卻因為外表的顏色不同，距離口口聲聲所謂的民主、平等與和平，好像越來越遠了。 然後不說別人，我又想想自己在紐約時曾經那幾秒鐘的窄見，又想起那個在惡名昭彰的紐約地鐵站只是想助我一臂之力的好心先生——咦？但我始終記得的好像是「好心先生」，而不是那個「好心的黑人先生」啊。
突然間，我替自己的記憶感到鬆口氣，
就跟在印度、在埃及、在泰國、在西藏......
在其他國家旅行無數個日子時受過的陌生人給予的幫助是一樣的， 我是因為他們的好心而記得他們的， 從不是膚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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