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吉娜
2019年7月28日
約旦首都安曼（Amman）街頭的美麗塗鴉。
幾年前去歐洲自助旅行一個月，一路旅行匈牙利、克羅埃西亞、波士尼亞赫賽哥維納、黑山共和國、德國與挪威；旅行到波士尼亞赫賽哥維納的首都塞拉耶佛（Sarajevo），下榻在老城區內一間年代久遠的青年旅館。一晚，我在公共區域的餐桌上寫旅行日記，餐桌另一角坐著一名名叫約翰的英國旅人，他跟我一樣都是自己一個人旅行、沒有同伴，於是落單的我們坐在一塊便很自然地聊起天來。當時正逢巴爾幹半島的旅行淡季，整間青旅幾乎沒有什麼其他住客，雖然沒有問起彼此的年紀，但猜想我們應該是差不多年齡的人。
我們聊起了彼此的這一趟旅行、之前去過的地方、為什麼來到巴爾幹半島、回去家鄉又有什麼計畫...等等，兩個人很有話講，之間也沒有其他住客加入聊天陣容，於是一聊就是三、四個小時。我問他：「為什麼只來巴爾幹半島十天呢？（其實我也只待兩週，之後的另外兩週要緊接著去柏林與挪威）」他說：「沒辦法，當你年紀越來越大時，你就不能那麼任性了；每一趟旅行都有更緊的預算，每次出門都要思考很久才上路，且你在家鄉有許多責任得擔負。」
他那一席話可真是讓我點頭如搗蒜，沒錯啊，比起青春年華時的自己，當時可以仗著自己年輕、初生之犢不畏虎，天塌下來都沒在怕的，想要多瘋就可以多狂，一出門就是大半月大半年；但一但上了年紀，你開始擔心起許多原先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包括你會牽掛守在家鄉等待你返家的伴侶或家人（別忘記，當你老了你的父母親更老）、你開始羨慕起別人有房有車有夫（妻）有子有金有地位有份量，你開始懷疑繼續走下去到底意義在哪裡；原本好端端的自己，只要一跟人比較就是自找麻煩，反觀自己圖有一身旅行經驗與回憶、卻似乎一事無成的模樣——你好像瞬間變成了魯蛇。
你好像什麼都不是。
從高處眺望塞拉耶佛（Sarajevo）。
不知道跟這次邂逅有關與否，那一趟旅行返家之後，我的人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與焦慮，頻頻自問：「這真的是我要的人生嗎？難道等到我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還要過著這種飛來飛去找尋幸福的定義、卻無法真正掃除心中無限荒蕪的空虛嗎？」同時間，我面臨到事業的瓶頸：前一年因腳傷停工一整年休養、把印度網拍生意暫停，於是收入更不穩定；加上出國之前半年遇到了工作上的紛爭與不愉快，而籌備多年的書卻因與先前的某家出版社編輯意見不合又再度無限期延長問世日期...我的人生瞬間失去了方向、沒有目標，無數十個問號持續地侵蝕著我紛亂的內心，曾經的雄心壯志瞬間與我沒有關係，每日醒來後完全無法爬下床，否則就是無故掉眼淚；這樣的情形直到我正視自己的問題、踏進了精神科掛號，展開了為期一整年的治療為止，才漸漸地找到情緒釋放的方式與出口。
現在已經走出負面能量的我，每當想起幾年前的低潮時，還是會替自己心疼了一下；也讓我開始回憶起每趟旅程之後，是不是總是有種無法回到現實、面對人生的恐慌呢？
好像還真是越旅行越不快樂吶。
這不禁讓我檢討自己：旅行之前，我雄心壯志、朝氣蓬勃，努力賺錢賺旅費讓自己夢想中的旅行逐一實現；旅行之後，我卻總是被現實糟蹋、替自己的懦弱無比失望——究竟旅行到底有什麼意義呢？這個答案我找了很久、始終很疑惑、很迷惘、很恐慌。
去年出版了籌備已久的書，年底送了自己一趟為期兩週的中東旅程。我獨自自助旅行以色列、約旦兩週，安曼是旅程的最後一站，離開安曼前搭機返家的最後一個黃昏，我計畫爬上卡拉山丘（Jabal al-Qal'a），參觀安曼著名的堡壘山（Citadel），原本預定中午就要上山朝聖，但因聽說黃昏比較美，於是決定延後參訪的時間。我從旅館徒步前來，抵達時已是4:08，想不到堡壘山四點後就不能入場了。懊惱的我趴在外頭圍欄上，氣自己沒有做好功課提早前來，只能一再再地在入口處流連忘返卻捨不得就此離去，畢竟幾個小時過後就要搭機返家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看到安曼全城的模樣。
然而，從來不會輕易死心的我繼續賴在入口旁，問著坐在一旁像是剛下班的兩名售票先生：「我可以站進去一點看看夕陽嗎？」沒想到，兩位先生看見一旁站崗的警衛群沒人盯著我，連忙用手揮著、示意我快點走進去（反正還有很多遊客還沒出來），於是我連門票都沒買，就這樣溜進去了（是說我也有約旦通行卡已包含門票啦）。
雖然成功入場，其實也是非常匆忙倉促，但得已從高處眺望最代表安曼的層層房屋、羅馬劇院（Roman Theater）與高柱林立的大力士神殿（Temple of Hercules）。看到三三兩兩的遊客依舊眷戀夕陽不願離場，我們大夥兒持續跟陸續來趕人的警衛玩著躲貓貓的戲碼。眼見遠遠的警衛要來趕我了、躲也沒用，獨自旅行的我居然當下還肖想有張紀念照，乾脆主動對警衛咧嘴一笑，順便請他幫我跟身後滄桑美麗的奧米亞宮（Umayyad Palace）合影，他倒也很親切地照做了。必須說，大部分的約旦人對外國人都蠻友善的，避開生意人不談，這裡的人既善良且樂於助人，對單身旅行的女性更是禮遇有加（笑）。於是我除了免費入場外，還厚臉皮贏得了到此一遊留念一張——而警衛在先前還不准我入場呢！
警衛在奧米亞宮（Umayyad Palace）幫我留影。
這趟旅程結束後，我再次問自己：旅行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問題依舊太大、也太難回答，我只知道對一個來自小島、從小接受保守教育的女孩來說，雖然曾經一再再地懷疑自己能做什麼、懷疑自己的價值、懷疑著活著的意義，卻透過一次次的旅程，我學到人生可以幽默一點，原本循規蹈矩的生命自會增添了更多的可能性，也可以看見比別人告訴我還多的風景。這風景不只是異國美景、不只是路上的善心人有心人與不再見面的人、不只是飛了多少國家好驕傲，而是看見自己原來可以漸漸地把封閉甚久的心打開，想做什麼就想盡辦法努力去爭取，這才是回到家後，真正能夠助你在平淡生活中找到動力與自信的力量所在，那才是你要的人生。
畢竟人生到頭來過得值不值得，只有你自己說了算而已。
現在的我，或許還是有很多事情沒做好，還有很多課題跟大部分的人一樣得處理面對，但期許且叮嚀自己，希望即使在大部分不旅行的日子裡，我的人生還是可以跟在旅行的自己一樣，對自己要達成的事再積極一點、再自信一點、再懂得變通多很多很多些。
人生啊，怎麼可以不旅行呢。
然而，旅行之後，看過世界的我們一定會期待所面對的生活會有所不同；但殘酷的是，就怕一切都還是一樣平淡且重複的，而如何讓自己的心境延續如同旅行時，對萬事充滿好奇與活力的態度面對在旅行之後的生活，那才是最要緊的事、也或許才是旅行的意義吧。
畢竟走遍世界各地，最終所嚮往的——至少對我而言——終究是一條通往內心踏實的返家之路。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