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吉娜
漢堡大學教學醫院住院紀錄照片; 我靠著身後的電腦螢幕看德語好萊塢片陪我度過五個住院夜晚。
昨晚看到一篇報導,關於德國因武漢肺炎確診人數高達七萬人(2020.4.1為止),但德國聯邦州從上週一開始從法國、義大利開始接收重症確診者,採用醫療專機將這些人載到德國救治。讓我忍不住想起九年前在德國住院的往事。
2011年我在印度一個人旅行132天,離開後沒有馬上搭機返家、而是改買機票再赴歐洲慶祝30歲生日,殊不知自己已在印度最後兩週時染上A型肝炎。從印度新德里機場離開後,先行抵達阿姆斯特丹在友人家慶生,雖然身體不適、但不想繼續打擾友人,於是在生日隔天便搭夜間巴士移動至德國漢堡。在漢堡的友人母親是護士,看我一路病懨懨地久睡不起催促我去看醫生;我聽從他的建議前往鄰近的社區醫院就診,但殊不知打從踏進醫院後、直到離開漢堡之前,我就正式踏上爆肝旅程。
我這個離家近半年的獨旅背包客當時在心裡在茲念茲的,是身為分文、山窮水盡的隨身盤纏,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健康安危、而是我付不出傳說中極為昂貴的歐洲醫療費(事實上也真的挺貴)。我從踏進社區醫院、在掛號處繳出護照說明自己的狀況,就一路聽隨醫護人員的指令走進一間間的診療室(後來變成躺著送進去的),儘管對於醫護人員的問題老是重複有點厭煩,但我懂這是必要程序,於是我一次次地講述著從印度移動到漢堡的路線與經歷。事隔至今已近九年(我是2011年4月19日踏進漢堡社區醫院的),至今都還記得那些溫和善意的醫護人員忙進忙入,都是出自於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外籍人士的善意——或許對他們而言,只是最最基本的盡守職責罷了。當天即刻住進隔離病房,台北駐漢堡辦事處的行政人員特別來醫院探視我,原來醫院透過我的護照訊息通知了該單位,也才知道在台北的家人已因我這個有家不歸的女兒開始人仰馬翻。當晚我獨自住在隔離病房裡,想的依舊是付不出的醫藥費——現在回想起來,我還真的沒怕過自己的安危,只意識到五臟六腑翻覆著讓我無法入睡、數度驚醒直到天明。
在社區醫院住了一晚,隔天4月20日一早,我被宣布要被轉院:漢堡大學教學醫院,是全漢堡最大型的綜合醫院。躺在擔架上病懨懨的我在救護車與醫護人員的護送下,住進漢堡大學教學醫院的單人隔離病房,當天肝指數測量高達8485(正常人是40以下),醫生已經向我海外的家人宣布:我不換肝就沒救了。當時正逢歐洲復活節時刻,家人在機票最貴最難買之時,兩日之內趕赴漢堡照顧我;而我的運氣也真的挺不錯,在德國醫療團隊的照料下,我那高得嚇人的肝指數漸漸下降、不需換肝才能脫險;直到家人抵達漢堡時,我已經幸運地脫離危險期。我當時年歲已高的父親,飛去德國漢堡是為了捐肝給他的小女兒我的。
所以我一直說我的命是靠很多人的努力撿回來的。
直到現在已過九年,我依舊記得那獨自住在漢堡醫院的幾個夜晚。每隔數個小時,便有輪班的醫護人員進房量血壓、耳溫、抽血(我那細瘦的兩隻手臂上的針孔多到像是北斗七星),也有廚房的阿姨定時送餐(雖然語言不通常常送錯菜很可愛)。德國的醫院不像台灣一樣便民,沒有讓家屬得以間接照顧的休息室或床鋪,父親與二姐來到漢堡照料我後,得借住當時輾轉結識的漢堡慈濟好心師姐黃阿姨的家裡,我則在夜晚獨自住在隔離病房裡數晚。患病過程自然睡得不安穩,其實我不怕一個人住院、只是常常閒得發慌(即使生病還是讓我這個過動兒想找事做);住院期間,我常常睡到半夜醒來,隔離病房內有個人使用的電腦,我甚至可以上網看電影(只是都是德語發音的好萊塢片)、收收Email。偶爾跟輪班進來替我檢查的護士聊聊天,印象最深的是我口中的「蝴蝶小姐」,是輪班護士裡頭英文最流利的一位,也可能如此,我最常在病房裡看到她出沒。她的手臂上有很清楚鮮豔的蝴蝶刺青,於是我在後來自創品牌ginagypsy上的蝴蝶標誌,就是為了紀念那段住院經歷、以及她的刺青,那是我第二人生裡頭初見的鮮豔色彩。
說我在漢堡重生的一點也不為過。
很多人在我出書後,都紛紛驚訝著問我:怎麼可以把過程都記得這麼清楚呢?老實說,經過了鬼門關之旅的經驗怎麼可能忘得了呢?更尤其寫書的那七年裡,我每一天都在想著的是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從沒忘記要在將來的有一天,要把這個故事說給更多人聽,那是我熬出版的那七年的唯一心願,也是讓我撐過挫敗連連的出版路的唯一信念;不是賺大錢、不是嫁給好老公、不是越變越美,而是我要把這個故事說出來。為了出版這本書,我犧牲過、妥協過、放棄自己過,但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我要把這本書寫完,讓這本書能夠陪伴踏上印度的旅人,獻給他們深深的祝福;不管是否快快樂樂地出門,皆能平平安安返家。
然後這個願望在2018年2月6日達成了。
大家一定非常好奇(也很多人問過),在德國住院近一週到底花了多少住院費用?
一、社區醫院隔離病房一晚:約三萬元台幣。
二、漢堡大學教學醫院五晚:約十萬台幣。
五晚花費十三萬聽起來很要命的貴,但請記得,我是個沒有德國健保的外籍人士,住的是單人隔離病房、有專人照料三餐起居,更別說是撿回了一命。據德國當地人說,身為外國人,五個晚上的住院費用只要十萬元是非常便宜的(我們後來推測,可能是我在住院尾聲有替漢堡大學教學醫院的學生上了一堂臨床課程有關於是打折吧)更有很多人都跟我說:還好你是在醫療發達的德國漢堡爆肝、不是在印度或荷蘭爆肝,你真的很幸運啊。
想想,的確,十三萬撿回我的命,很便宜啊。
我在離開醫院之前,家人協助付清了所有住院費用(而我出書後的所有版稅都給了當時幫我付清醫療費的爸媽)。說了那麼長一串、甚至很多人都聽爛了,但藉由這則新聞,我想說的是,在德國住院,沒有因為你是外國人所以不被照顧,沒有因為你來歷不明而拒絕你住院,沒有因為你沒先掏出錢來所以不醫治你,在德國,人道主義是被徹底實踐的,至少我是過來人。因為你是人,你有繼續活下去的權利。當你有需要時,你需要被支持被照料被救援,哪怕是當他們也同樣身處危難的狀況,還是秉持著救人第一的原則。再度提一次:德國的武漢肺炎確診數至今高達七萬人,是全世界目前確診人數的第五名(僅次於美國、義大利、西班牙、中國);據德國之聲報導,從上周一開始,不少德國聯邦州開始從法國、義大利開始接收重症確診者,採用醫療專機將這些人載到德國救治。
至於以上更完整的爆肝故事,皆收錄在我的書《在印度,我的名字是活著》,歡迎大家支持購買讓我繼續還債(對,我因出書所賺到的稿費還不到13萬)。對我來說,寫這本書從來不是為了賺錢給自己、而是有能力讓更多人聽見這個故事(順便還一點債)。上電視節目、演講、出書、在網路上持續分享故事,一次次地把自己爆肝的經歷說給很多人聽,之間不免會遇到許多人的指教批評,我都看見聽見了;但其實,我不太在乎別人怎麼看我,畢竟要如何批評他人都是個人修養,每個人也的確都有自己的言論自由,我只在乎我的故事可以提醒上路的人,那是我花了七年時間出書的初衷,從來沒有改變過。
九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如今看見德國人道主義依舊在這次嚴重的疫情中實踐著,我不禁地想起自己老掉牙的重生故事。德國是我至今最喜歡的國家,至今去了五次,更尤其我在德國重生,對這個國家更是有特殊情感,也因此學著德文至今(是衝著在醫院住院那段經歷而學的)。我一直深信自己是個非常幸運的人,在印度染病、在德國爆肝住院的經驗對我而言,一直都是幸運、而不是不幸,因為我始終相信「你相信什麼,就擁有什麼樣的人生」;那段重生經驗讓我成就了現在的自己,至今與德國深深地維繫著,為此我要把這段經歷再寫下一次,哪怕是招惹更多人批評都無所謂,能夠提醒更多人上路小心就值得了。
對此,我要再次謝謝德國對我曾經的照料,也因此寫下長文要把德國的作法說給更多人聽,希望看見更多國家的國民被拯救、被照顧、被治癒。
因為人命永遠才是最要緊的。
註:漢堡大學教學醫院(UKE)。漢堡埃本多夫大學醫學中心是漢堡大學的教學醫院,也是德國漢堡最大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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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漢堡大學教學醫院住院紀錄照片;我靠著身後的電腦螢幕看德語好萊塢片陪我度過五個住院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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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娜吉普賽ig:ginagypsy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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