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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ginagypsy

【從印度爬起】

已更新:2021年4月23日

圖文:吉娜


2019年7月26日

那天在臉書專頁嚷嚷想趁夏天當季,將過去一些沒有售出、或是捨不得賣掉的衣物再拿去擺攤試試看;於是這些日子以來忙著整理過去從印度帶回來的衣物,很多件都是因為儲存著我的印度記憶、於是真的捨不得割愛,但放在衣櫃裡真的從來沒穿過(笑)。這讓我突然意識到已經五年沒擺攤,也已經四年沒踏上印度了。


我想起連續去六次印度的自己,是怎麼決定一直去印度、又是如何與這個國度暫別的。


八年前剛從大病一場重生的我,斬釘截鐵地要給人生新的方向。回台養病期間,我細數所謂第二人生裡最要緊的事、什麼又是我在德國漢堡醫學院的病床上時,內心反覆審思著尚未執行卻非做不可的計畫。直到一年半過去,身體逐漸恢復機能,我謝絕重回電影路的工作邀約,決定延續在印度時只因好玩卻當真的嘗試:批貨印度服飾販售。


當我說出重返印度的計劃時,一向給我自由的父親倒也不攔我,只說:「只能去兩個星期,再多不準!」便不再多說什麼;只留母親打從心底地全力阻攔,直問我:「為何還要回去那個讓你差點丟了命的地方?」我懂她的急、我也懂她的不懂,卻只是堅決地說:「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即使選錯了,我寧可怪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你們。」


生到了我,想必是我父母親這輩子最大的課題了。

我於二〇一二年十月,背著不到六公斤的後背包,重返朝思暮想的印度,算算已是重生的整整一年半後。在往後的兩年裡,每間隔半年左右,我便獨自重返印度批貨,好靠此維生過活。每回批貨約花費兩個星期,得獨自挑完所有的衣物、飾品,一包包送至當地郵局郵寄回台,返家後便可即刻處理包裹抵達的後續作業。在印度郵寄包裹有個特別的規定,每個包裹上限為二十公斤,不分其大小差異,一定得用棉布縫製封存、上蠟印,郵局人員才會受理寄出。當地郵局通常會有負責幫忙打包的人員,收費從每件包裹多酌收一百至兩百盧比不等(視包裹大小而定)。從事網拍期間,我每回寄出約莫百餘公斤的商品回台、累積起來應該超過上千公斤,最終全數順利抵達家中。每趟前去印度批貨皆是成本、風險,這其中得承受的壓力非他人得以想像;曾多次聽聞他人述說自身寄丟郵包的經驗,相較之下,我是非常幸運的。

待郵包一一抵達台灣,首先得將包裹開封、分類整理,我又身兼模特兒與攝影師,使用最克難的方法,拍照上傳至社群網站粉絲頁展示;等待客人下訂單、匯款後,在郵包上寫好聯絡方式,於當日或隔天寄出。踏上印度之前,我從未曾有過做生意的念頭,但或許因途中遇到挪威旅伴亞勒壯了膽、因大病一場後有好多事都躍躍欲試,也或許隨著年紀的增長與成長路上的試煉,對於生命有更多期許與規劃,我那積極想要突破過去生活的想法,因此更加日益強大了起來。


我這半路出家的老闆娘,除了一人包辦採購、郵寄、拍照、行銷等雜事之外,還得身兼客服人員,回覆客人對商品、印度、抑或旅行各式樣的問題。即使忙碌不已,卻也讓我因此察覺,能夠藉由自己過去旅程的經驗,分享給對於印度、抑或旅行嚮往的人們,倒也是功德一件不是?

而美術、電影科班出身,曾在電影影展擔任國際聯絡專員多年的背景,從過往工作學習許多實用的應對技巧,進而在經營自創網拍服飾時得以發揮、應用。每一個人的過去造就現在的你,我也更藉此發現,打從開始經營服飾生意起,我那曾封閉已久的心胸,不經意地漸被逐漸累積的自信打開,願意與他人分享內心沈澱已久的故事,也開始對認真對待的事情有了信心起來。於是從小自卑的我,也開始自信多了。


也或許,是印度讓我成為有故事的人吧。

靠網拍維生一年多,我接納來自朋友的提議,開始踏上市集擺攤之路。擺攤不外乎接觸更多的客群,讓自己辛苦帶回的商品有更多曝光的機會,也因此認識來自更多兼差各行各業的攤友。當在市集與同樣身為創業初期的擺攤人,聊起一路走來的過程時,才發現原來有這麼一群人可以懂你。而我那純粹抱持好玩心態的創業啟蒙,加上獨自赴印度批貨、因印度走訪鬼門關的遭遇,更是引來許多攤友、客人的好奇與關切。當非親非故的人們,向我露出既擔心又佩服的模樣時,一向獨立成性的我頓時感慨極了。


我的人生的確因多年前的那場大病,對於許多人、事、物便選擇盡力之後就不願再去挽留。一場讓我差點喪命的大病,讓我斷了數個曾經交情甚篤的多年朋友的聯繫,我選擇與這些人從此劃清界線、分道揚鑣,哪怕是我們曾經共享彼此生命的璀璨年華,我都不會再去勉強延續早不復在的緣分。或許,重生讓我看清的,不只是真正愛我的人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也不會因我的任性責備我——哪怕他們才是在我有難時,真正伸出援手的人。對我來說,原來學會「放手」,才是真正地善待自己、才是真正地愛自己,也不辜負真正愛我的人的善意。有時候人之所以無情,只是想對自己負起責任、而不是一再地重蹈覆轍,也才有機會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一再地選擇將就。


或許要做一個「好人」,首先要做的,是記得要對曾經歷病痛的自己,再好一點。

然而,我比誰都清楚不過,所謂的「創業」,是在岌岌營營中打平成本的窘境中勉強存活,在印度、台灣奔波,也依舊在「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模樣的第二人生」中沈澱踡伏著。甚至數度懷疑,人們口中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這句話,真實性到底可靠值多少......


我不知道、也沒有答案,但回顧重生後這幾年來的生活,確信自己的人生至今最棒的禮物就是八年前的那場大病,而其所發酵的所有好事與壞事,都在促使我走在更嚮往的路上前進。而之所以繼續地旅行、持續創作,都是幫助我檢視著自己過往三十多年來的錯誤,不斷地在旅程中與自己對話,並從書寫中檢視自己,成就我成為我想要成為的人啊。


當擺攤時看著一張張充滿善意、前來替我打氣的臉孔時,反而老神在在地安撫對方:「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站起來啊!」不知這句話之所以說得理直氣壯,是否只想替一意孤行的自己精神喊話;但在那孤軍奮戰的當下,我的確是多麼地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替好不容易撿回的一條命爭氣點的。


台灣的夏季氣溫逐年升高,在外長時間曝曬的擺攤現場讓原本辛勞的擺攤人更加疲憊外,就連客人也鮮少在艷陽高照的烈日停留,更別說是買單捧場了;眼見生意下滑,不免漸漸心急了起來。除了生意每況愈下,出國批貨支付的旅費、已投資採購的預算,加上每個月得支付工作室的房租、水電、瓦斯等雜支費用,漸漸地壓垮原本積蓄不多的我;不僅如此,就連答應每月給母親的安家費,也漸漸地拿不出來了。

好勝的我仍不死心,靠著原先網路的行銷,勉強將原本固有的模式持續運作著,但生意始終不好不壞。這樣的窘困,不僅讓原先計畫擴大生意範圍的我感到灰心,也影響手中正在進行的寫書計畫;就連原先趨於平穩安定的生活,也因此亂了步調。


儘管如此,為了繼續生存下去,我很快地振作精神,繼續靠著販售維生。直到九月底的某一日,當時即將出發前進印度批貨的我,卻毫無預警般地在工作室內倒下了;身體因為負荷不了長時間的高壓工作,加上時常搬重物,於是出現了下體出血的狀況。當時多虧一同租工作室的朋友緊急將我送至馬偕醫院急診,這也讓曾經大病一場的自己嚇壞了,立刻取消所有正在進行的工作、也立刻取消當週末原本要擺攤的計畫。正當我在考慮取消前往印度的機票時,我接到來自一向沈默寡言的父親的LINE訊息。


訊息是這樣的:「女兒!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你的問題,看你病厭厭的樣子,真叫人心疼,身體出血,損耗真元,一個小感冒都要三到五天復元,更何況出血是耗元氣,更需要時間調養,不用半年也要三兩個月時間吧!雖然你的印度之行只有十幾天,但印度那種環境你比誰都清楚,還真叫人擔心!你的身體一定不行,你媽媽一定不讓你去,我一向都支持你是知道的,但這次我也不會同意,所以你最好提早把機票退了,等身體好一點再說;健康要緊,錢可以慢慢賺,這是我的想法,為人父母為兒女擔心受怕,提心吊膽,你也該體諒!你想想吧!」


看著一字字真情流露的訊息,我內疚極了、也已紅了眼眶。打從德國把重病的我帶回來的父親,從不曾因我的任性舉動責備過我。已經七十多歲的他還來不及享清福,此時還得替我無知的行為擔心害怕著。我也才意識到,一向灑脫但沈默的父親,原來這麼多年來,無論我去了哪裡、無論我是否在他身邊,一直都是這麼掛念著我的一舉一動,卻始終默默地支持著我所有的決定。而這一切卻得到再次病倒才知道。


我不禁問自己:我連家人的感受都顧不了了,還談得上什麼夢想、什麼人生、什麼愛?

父親的訊息讓我當下取消前往印度的機票。也回覆訊息讓他知道,我之所以這麼努力,都是希望讓他跟母親過更好的生活;我從重生以來,一直都在朝著這個目標努力著。經過大病一場後,這幾年來一直疲於奔命、沒得好好休息的我,總算願意停下來聽聽自己身體發出的警訊:是時候讓自己休假了。


直到現在最後一次去印度,是2015年初的一月初;答應同校學妹前往印度加爾各答拍攝畢業製作短片,卻在開拍前兩天跌斷了左腳韌帶、讓我一路忍痛直到拍攝完畢跳著回台灣。在台灣休養了幾乎一年的時間,期間除了學會皮件製作維生,也陸續寫完自己一直期待完成的書、給自己交代(但卻因與出版社談不攏、延期到了2018年初才將這本書出版)。然而,我在之間也過了幾年不太順遂的生活,經歷了憂鬱症、焦慮症與強迫症狀的荼毒,一路在跌倒中學習著、直到靠著許多人的陪伴與無條件包容,才找到繼續相信自己的力量。


或許,印度從來都不是要我一直再去拜訪、從她身上得到什麼,而是要帶著她教會我的課,愛著身邊真正在乎我的人與我自己、好好地活著吧。


直到現在,粉專依舊偶爾會出現問我有關印度旅行、或是請我去印度代購的旅人或客人,我雖然感到榮幸也不禁納悶:「我已經很久沒去印度了欸!問我不準啦!」但藉由去年出書,讓我又開始相信,這個國家或許已在某個程度上與我的生命畫上等號了。即使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去印度第七次、即使到現在還是不會說我愛印度、即使這堂「從印度爬起」的課依舊還沒修完,但打從八年前踏上印度、在印度跌倒、又努力地從印度爬起的我,會不會再踏上印度這個選項,對現階段來說真的不是那麼重要——想想,我好像真的可以把更多衣服賣掉齁?不是為了要與印度劃清界線、更不是撇清關係;而是我那根深蒂固(死纏爛打)的印度記憶,別人是帶不走也奪不去的,這一路扶持著我成為一個更懂愛的人之後,這輩子早已是跟定我了;而衣服就留給有緣人買走善待它們,並且更常穿出門吧。


最重要的事,從離開印度的這些年來,我更是學會先看清楚自己站在哪,知道身邊我愛的人與愛我的人從來沒離開過我、清楚自己要朝著哪個方向前進——而這條路在看到盡頭之前,還長遠得很呢。


現在才明白我所學到的,不只是從印度爬起,而是站穩站好後,將會踏踏實實地走、並好好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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