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骨氣】

圖文：吉娜

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年沒愛上旅行、沒去印度、沒離開電影圈，現在會過著怎麼樣的人生。

從學生時期開始在電影界工作十年，都在影展擔任專案人員維生；雖然不是一份有年終（專案人員沒有年終，我這輩子還沒領過年終）、可以做到領退休金的固定工作（後者就更不用想了），但一個個案子接著做，如果不犯什麼大錯、人緣不是太差、算是認真負責任，以上都有做到的話，你餓不死的。我一點都不討厭在影展工作，也多虧這份工作讓我在案子與案子之間有空檔去旅行；相反的，我很感謝那十年讓我有過一段浪漫又熱血的青春歲月，現在想起過去時還挺懷念的。

但一個內心不合群的人很難在一個需要群體合作的環境裡頭生存。

30歲那年踏上第三十個國家印度、差點換肝，這件事改變了我原本已不走正軌的人生。我毅然離開電影圈、至今八年過去，中間經歷赴印度批貨、回台灣擺攤加網拍，也會接相關所學的案子維生，此外還兼做手工皮件、展演外賓接待、演員助理、短期活動執行、專題演講、劇團多媒體設計、寫稿翻譯接案等雜事，只要能夠賺錢的、我做得來的，幾乎來者不拒什麼都接（直到現在都是）。跟我比較熟的人都知道我過去幾年不太穩定，所以我也迷惘過、甚至患病過，中間太多次真的要去找工作了；但尷尬的是，還沒有工作要用我。我自問：也是，都已經過了35歲了，其實要再回去職場找工作，換作我是老闆，也不敢用我這樣穩定性超低又不受控的中年婦女。

但可能是我這人生來運氣一向不錯，幾次遇到不知所措的時刻，牙一咬、莫名的接案機會又冒出來，於是又低空飛過了難關。

然後一年又過了一年。

很多人以為能夠如此任性是因沒有經濟負擔才能過得這麼自由，其實我是有的，我從念大學開始就沒跟家裡拿過錢，在學期間所有的開銷與出去旅行的所有旅費都是一塊一塊自己打工賺來的。記得當時甚至還被人取笑過：要趁你還是學生的時候可以任性，跟你媽拿就好啊～ 但我就是無法跟家裡說：「給我錢讓我去旅行」這種話，因為那都是當裝潢師傅的老爹揮汗賺來的辛苦錢。我真的說不出口。

畢業後開始正式工作雖然依舊住在家裡（中間出去住過兩年），但每個月給家用是基本的。除了有一陣子生病期間的收入很不穩定、無法每個月拿錢出來，但此外我都給出一筆錢交給我的母親大人，讓她自由運用；而不是有錢都自己拿去買機票旅行就好。那不是我要的人生。

當大家看我收入不穩定，卻還是每年有機會飛出去時都會很好奇，到底我家是多有錢、還是接了什麼案子可以這麼賺？但這些人只要看到我平時是怎麼花錢或是看我怎麼旅行就懂了，我就是那種出去吃飯會選最便宜的、看電影會早起看早場的有優惠、或是那種買一件衣服要在店裏猶豫兩個小時的人。在紐約時看上了一雙鞋，想了四天才回去買了人生第一雙愛迪達，是因為我媽受不了我幾次去人家學校演講都穿破破髒髒的超不白布鞋，叫我不要省那69.99美金。

大家都想要自由，不要人家管、想自己當老闆要上班就上班；但自由接案者、自己創業的人才會懂，有錢賺就不會自由，你很自由通常也不會太有錢。

但當然收入不穩定也有壞處：你每次花錢時都要想清楚、你不能辦信用卡、你睜開眼睛直到睡覺躺平前都想著要怎麼賺錢；你更不能失心瘋買一堆東西後，跟自己說沒關係反正下個月又有薪水進帳了。

我從開始旅行之後，一直都是物慾不高的人。過去只要能夠上路去，再刻苦都會願意忍受，包括在路上啃麵包配白開水六個月、熬夜搭夜車省旅館錢，現在想來都只有心甘情願。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買來的東西大部分會過時、會厭倦、會生膩，但旅行的經驗不會，或許細節不會記得鉅細彌遺，但我始終相信那些路上的累積造就現在更好的你——至少至少，是一個更自信的你。這份自信，會讓你相信無論生活多麽不簡單，你都可以活得很尊嚴。

我從不相信只有很有錢才能讓你活得尊嚴這種鬼話。

至今，我的戶頭依舊沒有太多存款，也不知道下一份收入在哪，但我會努力地去存去賺、或是想辦法充實能力讓自己有辦法更有條件當個獨當一面的人；而不是只是抱怨家裡沒給支柱、抱怨沒有工作找你、抱怨這個世界不公平。

我更是直到現在才明白，從愛上旅行、去了印度、離開電影圈的那一刻開始學到， 抱怨帶不了你去更遠的遠方，唯有骨氣才會。